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为西北濒危语言“留像续音”

100次浏览     发布时间:2025-03-26 10:14:44    

“这些词语就像草原上的风,一吹就散了。”在甘肃省临夏回族自治州积石山保安族东乡族撒拉族自治县,牧民帐篷里传出一段沙哑的吟唱———保安族老人马占海正用保安语唱着流传百年的歌谣。

兰州大学文学院教授敏春芳坐在毛毡上,手中的录音笔紧贴在老人唇边,生怕漏掉一个音节。不久后,这个被称为保安族最后“活字典”的老人离世,带走了37个古波斯语借词———这些词语曾用于描述祆教祭祀仪式中的星象方位,如今只剩下笔记本上潦草的拉丁字母转写。

2024年年末,敏春芳带领兰州大学语言接触研究团队以“语言接触视域下西北民族地区濒危和接触语言研究”项目入选国家社科基金冷门绝学研究专项,成为全国24个团队获批项目之一。

与时间赛跑,记录濒危语言

语言接触研究是语言学领域的一个重要分支。敏春芳从2012年开始,将主要精力投向西北民族地区汉语方言与少数民族语言的接触研究,并组建了语言接触研究团队。

“西北地区是语言资源的富矿,也是语言接触研究的‘自然走廊’。”在敏春芳看来,这里聚居着汉、藏、回、撒拉等50多个民族,双语或多语现象比比皆是,比如“一家人说三四种方言”“一条街东西南北不同语言”等现象普遍存在,形成了独具地域特色的语言区域特征。

然而,现代化的浪潮正在加速地区方言和少数民族语言的消亡,且消亡速度比人们想象中的还要更快。

在青海循化撒拉族自治县的尕楞乡,24岁的撒拉族青年韩海明熟练地刷着短视频。手机画面上夹杂着汉语和撒拉语的“双语弹幕”从他指尖划过。“我爷爷能唱300首撒拉族民歌,但我连30首都记不全。”他苦笑着对调研团队说。

敏春芳和她的团队调研发现,撒拉语使用人口从20世纪50年代的12万减少到如今的不足7万,青少年群体中熟练使用者仅占15%。古老的“骆驼商队”“羊毛擀毡”等游牧相关的词语,正被“直播带货”“新能源汽车”等现代汉语词所取代。

2024年暑期,敏春芳带着团队奔走在临夏州积石山保安族东乡族撒拉族自治县、张掖市肃南裕固族自治县和甘南藏族自治州卓尼县,对东乡族的东乡语、保安族的保安语、裕固族的东部裕固语和西部裕固语以及这些地方存在的“接触性语言”进行了深入细致的考察。最终,团队带回的笔记本上,记录了3000多条东乡语、保安语词,其中大约40%的内容被红笔标注“正在濒危”“濒危”。

“对没有文字的语言而言,一位老人的去世,就可能让几十个词永远消失。”敏春芳说,“我们必须和时间赛跑,为这些词语留下痕迹。”

用现代技术手段,为语言绘制“心电图”

对于采集回来的语言素材,团队并非一放了之,而是运用现代技术手段,如语料库分析、计算语言学、人工智能等,对语言接触现象进行定量和定性研究,来提高研究的科学性和准确性。

敏春芳团队建成了国内首个西北濒危语言动态语料库。在团队成员向记者展示的语料库中,一首《月光光》的音频波形图上,密密麻麻地标注着阿尔泰语系声调标记,如同为语言绘制“心电图”。整个语料库内,28万条语音数据、1900小时影像记录和43种语言的语法矩阵正为文明续写着最原始的基因编码。

在敏春芳看来,冷门研究必须打破学科壁垒,才能促进研究的深入与拓展。她常把历史比较语言学、民族社会学和生命遗传科学比喻成破解濒危语言和接触语言密码的“三把钥匙”,只有与这些学科结合起来,才能将民族语言的研究引向深入。

敏春芳认为,语言中蕴含着大量的信息,能够为破解诸多历史谜团提供佐证。比如,通过团队的研究发现,甘青河湟地区的汉语方言虽属汉藏语系,却在语序、格标记上与阿尔泰语高度趋同。“这不是基因传承,而是千年交融的印记。”

扎实的野外调研和科学的研究方法让敏春芳和她的团队收获满满。近10年来,团队发表了60余篇论文,出版7部学术著作,研究成果受到国际语言学界的关注。法国国家科学院东亚语言研究所资深研究员、著名汉学家罗端曾表示,该团队“为欧亚语言接触研究提供了新范式”,为全球语言接触研究提供了“中国样本”。

“国际学界曾认为汉语是‘孤岛型语言’,而我们的成果证明了汉语的开放性。”敏春芳欣慰地说。

冷门不冷,培养绝学研究“多面手”

和其他冷门绝学领域类似,濒危语言和接触语言研究也存在人才断层的难题。对于如何激发学生兴趣,敏春芳有着独特的方法。

她把学生带到祁连山牧场的高坡上。夕阳西下时,他们打开录音设备,远处传来裕固族牧人用古突厥语吟唱的《迁徙长调》,声波在监测仪的屏幕上跳动成连绵的山脉。“这是‘风’的声音,在裕固语里,它叫‘khara’……”在这一场景中,她为学生解读古突厥语;

她把学生带到哈萨克斯坦的“陕西村”。东干族老人黑牙子·张用清代陕甘方言吟唱的《五更调》被团队录入“东干语数字基因库”,其过程也记录下了这一“19世纪西北方言活化石”的消亡;

她还带学生去甘南藏族自治州的七市一县调查汉语方言,也去临夏回族自治州东乡县的24个乡镇调查东乡语和东乡汉语,还到青海祁连山麓调查“托茂人”的语言……

“只有让学生们在研究过程中感到有兴趣、有历练、有收获,才能让他们坚持下去。”敏春芳说,她鼓励学生更多地参与跨学科、跨区域、跨语言的国际合作与交流,广泛涉猎、兼通古今、合璧中西,成为一个语言学研究的“多面手”,在跨学科合作与国际交流中,让冷门不冷,绝学有续。

(本报记者 尚杰 王冰雅 本报通讯员 魏渊博)